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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是知青班长(彭晓光)

彭晓光 知青情缘 2024-02-02




【小说】

我是知青班长


作者:彭晓光








     是心烦意乱,还是令人感到窒息的天气?我独自坐在办  公室里,一时竟不知做什么是好。已经好几天了,可请调报  告还是一笔未动。


     屋里闷的象个蒸茏,使人透不过气来。我索性把屋门也  打开了。外面,茂密的树叶汪着诱人的绿色,纹丝不动。门  前的林荫小道,寻不到一丝的凉意,处处都是炙人的热气。  偶尔一丝轻风掠过,也如热浪扑面。我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  头绪来……    


   二年前,那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日子啊!经过了几年的拨  乱反正,我们国家下了巨大的决心,要把全副精力转到经济  建设上来。由轻工部投资,在北京黄村的边上建起一座三千  多人的现代化塑料制品企业。陈局長在局干部动员大会上,  把新厂描绘的是那么壮观,迷人。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挂滿  了红光。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强劲口号,对不少人来说,比注  射强心剂还有作用。年轻人的心,谁不愿在那里跳动?      


   我来了,心却凉了半截。这里哪象什么现代化的企业?  基建留下的尾巴把厂区点缀的乱糟糟。崭新高大的厂房和建   厂初期搭建的破旧木板房,掺差不齐地混在一起,就象纽约  的摩天大厦和华尔街的贫民窟,两张照片被生硬地扯到了一  块。由于这个厂座落在京郊过去一片黄沙地带,只要一刮风,飞沙走石,铺天盖地,活要把人吞噬了。厂里还没全部投产,可陆续招来的青工已经到了二千多人,大多数都是返城知青。人多活儿少,无事生非。定不了岗,定不了员,更谈不上定产了。这哪象个搞生产的样子?事业,事业在哪儿?我后悔死了。    


     一发狠,我又回到了办公桌前,在舖开的信纸上提笔写  道,“厂领导……”啊,我就这样决定了?瞧,我的笔又止  住了。我感到他那剑一样的目光在刺我。“没出息!”“逃兵!” 他一定是在骂我。真要命,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这是作者在厂电工班门前 


  那是我到新厂的第二天,我去动力車间报到。走到半路,  忽然一个喊声把我叫住,“把挷线拴上!”我不由顺着声音仰起头来。只见一个人蹬着脚扣,系着安全带,成三十多度角斜立在电线杆上。他在喊谁?我疑惑地想。因为下边一个人也没有。见没人答应,他嗓门更大了,“没長耳朵怎么着!”我刚想说什么,他低下头来的目光正好撞在我的视野里。“方振兴?”我暗暗一惊,心蓦地一沉,仿佛不会喝酒的人,猛吞了一口二锅头,心烧脸红,顿时感到周身很多芒刺。    


     啊!我不能否认,我们曾……   


   一九六九年,在我们学校竟会有人贴出自愿申请上山下  乡的大字报。按说这种要求既顺乎时代潮流,也大不可引起  全校的哗然。可要知道,我们中等技术学校是没有上山下乡  任务的。方振兴一时成了议论的对象。   


   当时的我,也不知是什么驱使的,竟冒着胆子寻到他家  里。我问他,为什么要去上山下乡?难道你不知道有人甚至  提出,宁可在城里捡破烂,也不愿去修理地球吗?他望着我  焦虑不解的神态说:“要是没有修理地球的,捡破烂的也会饿死的。”我没心思和他耍嘴:“全国六亿农民,非要你去耕耘?”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说:“你知道中国为什么这样落后吗?为什么中国不能成为一个工业国,而只是个农业国呢?你又是怎样理解;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瞧他那股狂傲劲儿,怕是只有他能够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我不想听他的高谈阔论,便提醒他:“你知道吗,有人说你想出风头!”谁知他不屑一顾地说:“共产主义的幽灵刚刚在欧洲徘徊时,旧欧洲的一切势力就为驱除这个幽灵而结成了神圣同盟;哥白尼创立日心学说时,也有人指责其为异端邪说。怎么样呢?社会主义终究代替资本主义已成为不可抗拒的历史发展规律!哥白尼的日心学说也成为无可辩驳的科学事实!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眼睛燃烧似地瞅着我说:“要说出风头,我到是觉得,现在想要出这种风头的人太少了。如果我们都来出这种风头,你想想看,当今的中国该是一种什么样子?小静,我到是希望你也来出这种风头。”天晓得他竟会动员起我来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要我远离首都,远离亲人,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过一辈子,我可没有这种勇气。他见我沉思着,忽然用那深沉而柔润的嗓子轻轻唱起:    


    “今后的几十年对祖国的前途和人类的命运是多么宝  贵而重要的时间啊!现在二十来岁的青年,再过二三十年正  是四五十岁的人。我们这一代青年人,将亲手把我们一穷二  白的祖国建设成伟大的社会主义强国,将亲手参加埋葬帝国  主义的战斗。任重而道远,有志气有报负的中国青年,一定  要为完成我们伟大的历史使命而奋斗终身!”  


     这首歌是他用了好几个晚上时间谱曲成的。当时我们唱  起它,胸中翻过多少层浪花啊!可现在,我哪有心思听下去  呀。看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没有!我咬了咬牙,硬着  心肠说:“造势的英雄,我祝你成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里,我扑在床上痛哭了一场。   


   谁知他一去就没了音讯。我曾几次打听过他的情况,却  没得到半点他的消息。谁知今天在这里又遇到了他。“许静!”他的喊声使我从往事的回忆中醒来。“想不到  是你”。他投下的眼神里流露出许多复杂的神色。片刻他说:“对不起,请帮我把下边的挷线拴在绳上。”他举手向我做了手势。我只得照他的吩咐做了。他迅速地挷好了线,利索地从电线杆上下来,一边觧着安全带一边说:“没想到能在这儿踫上了你,怎么,调新厂来了?”   


     意外的相逢使我不由地上下打量着他。他似乎瘦了些,  头发还是那样蓬乱着,腰间斜挎着电工五联,一身洗的发白  的工作服合体地穿在身上。豁,好象比以前精神了!我也注  意到他火辣辣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身上。当知道我是来动  力车间报到的,他笑喝喝地说:“如果没猜错,你是新任的主任。行,好样的,来,以老同学的身份,我祝贺你。”他脱去手套,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讥讽,嘲弄?还是……?我不敢仔细品嚼。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在想。可还没等我有机会问明白,我们却因一件事情争论了起来。    


     那是我上任后的没几天,厂里决定选派几名技术工种去  意大利学习。因为我们引进了意大利的编织袋生产线。最初  决定是有方振兴电工班的小孙,谁知后来这个名额被厂里仪  表斑的小袁顶替了。方振兴得知此事后,跑到办公室问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白,仪表班小袁的父亲是局技改处  的处長,这次组织去意大利学习,就是由局技改处牵的头。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扯进了“人事关系”,是非标准都  是模糊的,正确与错误能够划等号,美与丑也可以平起平  坐……。造物主催化万物的奥妙,都在这“人事关系”学中。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违心地说:“谁去不都是一样吗,  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呢?”他象是看透了我的心,叹了一口气说:“关系,关系,都是关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许多精力都要放在如何处理这种“关系学”上呢?”我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只能话不由衷地说:“你不要想太多了,应该相信领导。不管怎么说,领导考虑问题多少还要全面点。”我知道他的脾气,只得把事情遮掩起来。虽然我的脸已经有些发烫,但只要搪塞过去,既便脸上发烧,也不能顾及了。    


     谁知他冷笑二声说:“考虑全面?哼,许静,想不到你也学会了这一套。”可这能怨我吗?大学毕业分配到轻工局工作,那时我是满腔热忱,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大有一展身手的豪迈。可一年过后,我仿佛跌进了退火炉一般,不高不低的恒温烘烧着你,让你只能按照退火炉既定俗成的规律来“自然冷却”。不能快,也不能慢,一切按操作程序,温温和和地消除你的内应为。原想到新厂来,换一个天地,重新燃起建设热情,谁曾想,我又搅进了自己最不愿搅进的事情里。难道这就是命?谁会想到,我这个布个人什维克也竟然信奉起“命”来了。    


     他肯定知道了事情的内幕,既然如此,他何必非要拿话  来刺激我呢?难道我就没有想法?可位置不同,你总不能拿  自己的意志去衡量世间的一切事务吧?“算了,现在事情那  么多,没必要为此扯这个闲篇……”。    


   “怎么能是闲篇呢?”他武断地拦截了我的话,额上的  青筋都绷了起来“我们应该去告他们!任由这种风气横行,  我们的四化建设还怎么实现?”    


   “告他们?”我疑惑地望着这个倔犟的人,“你以为你是谁呀?现在许多人宁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島上的铜像(自由女神),也决不会崇拜斯巴达克斯……”    


   “市侩哲学!”方振兴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四个字,  “难怪现在有人讲什么,路子野,关系硬,搞个批条是捷径。如果都是这样,还有谁去真枪实弹地搞建设?”   


   来动力车间时,有人就告诉我,车间里有一个知青电工  班,十一个电工都是返城知青,个个都有特点,最让人恼头  的就是不好拿揑。刚成立时,是一个姓马的老电工当班长,  设过半年,老马说什么也不干了。车间当时也为难,就让老  马推荐一个班长,老马当即就举荐了方振兴。还别说,这些  有特点的返城知青,对这个新任班长还真给面子,不管厂里  派出什么样的任务,他们总是出人意料地完成。对这个知青  班长,厂里有各种议论,一些领导都暗自将他比做是厂里的  “刘思佳”(电视剧《赤橙黄绿青蓝紫》里的主人翁)。看来,这个血气方刚又极具叛逆性格的方振兴,还真是一个不好拿揑的“刺头”,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几年前我们重逢时的他挂上勾……  

 


本图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1977 年的仲夏,我去局里学习回来,在西单皮库胡同口,我做梦也没想到遇见了一别八年的方振兴。   


   他变了,头发蓬乱着,黑楂楂的胡子布满在下颚上。猛  地看去,象是四十开外的人。那张失神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  青春光泽。八年前那个健康,活泼,充满活力方振兴的影子,消逝的无影无踪,我不禁悍然心悸。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要知道,他只有二十七岁啊……   


   我把他带到自己家里,一想到八年来他一封信也不给我  的事情,我故意地问:“一别八年,你是否找到了中国落后的原因?”   


   他用眼撩了我一下,慢条斯理地说:“一张嘴就是讥笑的口气,干嘛不问点别的?这几年的生活,境况,还有为什么不给你写信的。看来你混的不错呀,有资本学着挖苦人来了。”   


   我一怔,这才感觉到他变得完全陌生了。言语间充斥着  冷漠,讥讽,嘲弄。在我问起他这些年生活时,他勉强带出  一丝苦笑,黯淡的眼睛里没有丁点光泽,“那是一场梦,一场恶梦!”他微微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然后睁开眼睛说:  “恶梦醒来是早晨,但对我来说,是黄昏,懂吗?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  闪出这句诗来,一种缥缈的幻灭似的感觉,在很短的一霎间  抓住了我的心灵。我猜想他一定有着什么痛苦,不寻常的经  历,但他什么也没说。为了不刺痛他的心,也不忍看着他迷  茫地沉沦下去,我说:“不要太悲观了,既便悔恨过去,也应该想想将来。你难道忘了,你自己谱曲的那首歌?” 


   他异常的眼神盯着我,片刻,便滿不在乎地从那低沉的  却有些沙哑的嗓子哼出了: 


今后的几十年对祖国的前途……”   


   突然,那变调的声音嘎然止住了,随即发出了一阵令人  心悸的狂笑:“今后的几十年?今后的几十年对我们还有什么用?过去天真,现在糊涂,将来没用!被摧残的一代,被淘汰的一代!够了!人生,值几个钱?理想,又能给你带来  什么?假的,都是假的!”  


     他疯了?我狐疑地打量着他。谁知他混浊的目光也在逼  视着我。两目相撞,这霎间,不知发出了多少询问,多少话  语。我一阵心跳,一种惆怅和忧虑在心头升起,我刚想说什  么,不料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小静……”还没等我反应,他已经把我擞的紧紧的。“你……你!”我气喘吁吁紧张地话不成句,面颊已经感觉到象被蜂蜇了一样的刺痛。我用尽力气把他推开,“方振兴,想不到你会这样?这就是你的黄昏?……”。我厌恶的目光狠狠地瞪着他,胸中急剧起伏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退了几步,在一旁冷哨地瞅着我,脸上浮着一丝轻蔑  的微笑。我激怒了,几乎是喊出来的:“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象是换了  个位置来和我交锋了。“好了,现在社会就是这样,你能扭  转乾坤?”   


“那我们也不能随波逐流吧?”他仍是不依不饶。  


     我真是服他了,“行了,方振兴,咱们都是草民,不是苍天的救世主!别忘了,你也有黄昏……”话刚一出口,我便后悔莫及。  


     可是晚了。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仿佛渾身的血在往  上涌,千针刺面,铁青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紫红色。片刻,那  剑一样的目光直刺在了我绯红的脸上。他本想说什么,但只  是摇摇头冷笑了一声,转身推门闯了出去。那回手将门狠狠  带上的声音,如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


本图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我烦乱地在屋里来回走踱。天忽地阴了下来,浓黑的乌  云簇拥着,如惊涛骇浪似地滚滚袭来。骤然问,狂风从平地  卷起,撒泼打滚儿地狂吼着。顿时,黄沙在地上舞起,柳枝  也打起秋千。一道电光在昏黄的空中划过,沉闷的雷声跟着  发出骇人的巨响。我赶紧把门窗关好,暴风雨的前奏把闷热  的空气驱散了。但我还是楞楞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我  该怎么办呢?前几天好友云玲来家看我,知道了我的情况后  劝我说:“回来吧,幻想是代替不了现实的。看看你,刚去一年多,脸都瘦了一圈。守着面包不吃,干嘛非要去啃窝呢?”假如要是当初,我会讲出一连串的理由,年轻人的理  想,事业,社会的未来,前途……,我能把她说的哑口无言。  尽管她嘲笑我是什么生活的娇子,时代的宠儿,可那又有什么!生活的娇子有什么不好?时代的宠儿又有哪些不对?让事实来做证吧!  


    可事实又做出什么样的证明呢?披星戴月地来回奔  波?在事务堆中和“关系学”里越陷越深的我?……我受够  了!还是云玲说的对,理想终究不是现实,大道理也不会比  多增加几块钱奖金更让人动心。我承认我落伍了,可那些跟  上时代步伐的人又会比我高多少呢?我还犹豫什么?我拿  起笔,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倒霉的新厂!      


 “哐!”门开了。我吃惊地抬头望去,方振兴已经站在  了我面前。我匆匆地想把请调报告收起来,但没逃脱他锐利  的目光,“怎么,你想调走?”他惊疑地问。  


   我故作镇静地没有理他。“是因为我?”他目光停在了  我脸上。“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冷冰冰的话向他泼  去。    


   他无可奈何地搖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瞪了我一眼。随手  抄了把椅子坐在了我面前。   


   看来他是不想走了。我只好说:“有什么事儿说吧,怎么哑巴了?”    


   他向我瞥了一眼说:“你没叫我说话的意思嘛。”      


  嗬,他居然拿了一把。我白了他二眼,故意不理睬他。  沉默片刻,他终于忍受不住尴尬的局面说:“许静,你变了。”   


   我淡淡一笑,眼珠一转,学着电影《年青一代》里岚岚  的话说:“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将来呀,还会变成老太婆喱!”   


   他笑了,脑袋又习惯性地摆动了二下说:“我指的可不是这个。”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还用他说,我最清楚自己。  可现实,有谁能不面对现实呢?火一般的热情,钢一般的意  志,纯洁无私的献身精神,我有过。一个心思扑在工作事业  上,是很有趣味。可是,当你精疲力尽回到家里,捧起一碗  方便面时,当你受到旁人的冷眼、好友嘲讽的微笑时;当你  味着良心去应付你不得不应付的差什时,你又会感到这是一  种什么样的趣味呢?算了,大道理我也会讲,这几年我讲的  也不比别人少,可连自己听起来也觉得空空洞洞,可以毫不  知觉地如耳边拂过的一丝轻风。   


   他像是理解了我的心思说:“是呀,大道理谁都会讲,  现实也不会象我们想象的那样美好。不瞒你说,当初我也想  离开新厂,而且已经托同学联系好了接受单位。”他捋了捋  头发说:  


  “刚来这个厂时,我把这里的一切想的是那样的美  好。可我看到的是一片混乱,连去食堂吃饭,就四五个人了,也要同时挤着向窗口伸去四五只饭碗。别的就更不用说了。那时我情绪低落的整天泡在班组里和小哥几个打牌。有什么意思呢?一个新建的工厂搞成这样,还有什么希望?”……可当时心里也是矛盾纠结的。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厂的。他心事忧忧地讲起了他的过去。   


   原来,他满怀激情地到了农村后,没过二年,希望就成  了幻灭。他周围的伙伴,曾经共同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的战  友,一个个开始撤退了。有的托人找门路上调了;有的仗着  家里的老子,曲线回城了,城里的父母们一面高呼“广阔天  地,大有作为,”一面却在为子女苦苦寻求出路。……他火  了,骂他们是懦夫,逃兵!他发誓,就是剩下自己一个人,  也要为心中神圣的事业奋斗。他受到了人们的嘲笑,说他是  一个不识时务的疯子。但他还是那样痴情,尽管他辛勤劳动  换来的只是二顿温饱的窝窝头,却仍是抱着虔诚的热望。一  年,二年……他也糊涂了,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一  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干,竟险些养不活自己。许多老乡一年到  头,不仅分文未进,反到欠了一屁股债。这是为什么?穷?  难道这是一个穷字所能解释的吗?    


   他回来了。他是被生活狠狠地嘲弄后回来的。理想,热  望,浸入冰水。他说:“那时我就象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象一只孤独的骆驼,背着沉重的负担,跋涉在无边穷尽的苦难的沙漠中……,何时才能看见绿洲?何时又才能看见那渴望的甘泉?……”    


    就在这时,我们意外相遇了。他说:“我真想痛痛快快地把这几年的闷气向你倒出来。可你当时却是那种讥笑的口气,我失望了。我感到了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但你劝慰我不要消沉的话,又撞开了我感情的闸门。没想到,我失去理智的举动,竟会遭到你那样恶狠狠的鄙视。我感到了自己是一个弱者,感到了一种将被社会淘汰的恐慌!……可我不甘心!被淘汰的命运会这样轻意落在自己身上!我就是这样抱着向自己命运挑战的心情来到这个厂的。你说,我什么也没干就想离开,心里能不矛盾吗?”  


  “可就在这时,我们知青班赶上了一件事,让我不走了。”  他面颊抽搐地向我讲起这件事。    


    那是厂里为解决二个车间的临时生产,决定架一趟输入  电线,需要立七根电线杆。任务派下后,我带着小哥几个忙  喝了一整天,把七根电线杆立了起来,只等着过二天停电把  线架上去。谁知领导信不过我们,怕在停电八小时内我们完  不成任务,也没找我商量,私下里从各车间抽调了几个老电  工。我一听说这个,火冒三丈,太欺负人了!我真想到车间  去大闹一番,可细一想,犯不着,反正你车间没通知我,这  活儿是派给我们的,要是临时变掛,不让我们去架线,哼,  走着瞧!我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分派了任务,然后说,要是  明天不叫我们上去,谁也不许说话。听我的命令,叫撤全撤!噢,卖力气挖坑、埋杆的让我们干,沾点技术的架线就把我们甩一边了,难道我们天生的就是“臭苦力”?我才不信这一套呢!   


   可能是走露了风声,领导怕我们闹事。于是第二天一上  班就把我叫去了,问我有什么困难没有。我故意说,人手够  呛,给我派几个打下手活儿的人来。就这样,临时通知组织  突击队的几位老师傳,当真给我们打起下手活儿来了。   


   我立在电线杆上,平眼一望,七根新竖起电线杆上,都  是我们知青班的,心里那叫痛快!我们不时地对下边的老师  傅命令着,“把横旦拴好!”“把拉台挂上!”好不神气。  说心里话,累呀,到后来两条腿都打软,可谁也没犯熊,我们硬是挺了下来。大出领导所料,我们提前二个小时完成了任务。   


   回到班里,小哥几个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是那样开心,  自豪!没说的,我们胜利了。我拍出了十块钱,派了二个人  去采购,我要在班里开庆功会。    


  “许静,你也许理解不了我们当时的心情。不是我们穷  开心,是这口气憋的呀!现在社会上有那么一些人,一提起  我们这一代青年,不是摇头就是叹息,好象我们命中注定了  将会被社会淘汰。而要命的是,我们许多人就甘心在这种摇  头叹息中自暴自弃。我承认,我们是被欺骗利用过,我们心  灵上有伤痕,有血,有泪,可我们身上还有着人生的思索,  光明的追求!被推残的一代,难道不应该更是大有希望的一  代!”   


   外边的风在乱吼乱撞,黄沙已经把天遮住了。我咬紧嘴  唇,心头被他感情深沉而犀利的话语撞击着,一种沉醉般的  激情被煽动了起来。理想、奋斗、人生,啊……,我心里乱  糟糟地无心再说什么,只觉得一蓬炽热的火在眸子里燃烧着、跳跃着…… 

 

这是作者在厂里开会时的发言



   风似乎刮的更猛烈了,雨却始终在天宇充满激昂的叫嚣  中徘徊着。我默默地凝视眼前这张黝黑而消瘦的面孔,在这  个修长瘦弱的外形里,隐藏着一个多么刚强、多么执拗的灵  魂呀!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理我,每天只是闷头干着活儿。车间  开班长会,他只是在小本本上记着,一言不发。我知道他是  冲着我来的,几次想和他缓和缓和,可他冷漠的态度又使我  心灰意冷。啍,男子汉大丈夫,气性还不小。   


   可当我看到他为抢修一百三十千瓦电机,不慎把手挤伤  时,我又不安起来。看着他去厂卫生所包扎包扎后又继续干  了起来,我真想前去把他拉回去休息。要知道,那手指是被  几十公斤重的端盖挤伤的呀,是不是骨折还不清楚,他却象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过了二天我才知道,他的中指是骨  裂损伤。我真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立即停止他的工作。    


   在这以后的一次抢修深井泵的工作中,我不能再犹豫了。  他和钳工斑的同志整整干了一个通宵,可第二天他又回班里  上班去了。我命令他去休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狐疑地望着  我,脸色灰蒙蒙的却是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还有活儿呢。”“可以安排别人去干。”我根本不想让他辩解。何苦呢,许多事情並不是急的非要一天完成,拖一拖,晚几天,也没有人说什么,何苦非要这样拼命呢?……    


   也许是看到我在沉思,他问:“许静,你在想什么?” 


   我微微一怔,犹豫片刻说:“方振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摇了搖头说:“许静,我们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呢?在一起工作,干嘛要相互折磨呢?……”  


   我心头一喜,他终于知道和缓的了。我按捺不住地问:  “那你是不是恨我?”      


 “恨?为什么?”     


 “我把你从家里赶了出来,你不会忘了吧?”    


   他严肃的面孔呆滞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说:“你怎么又想起这些事儿来了?要说恨,我只恨我自己。许静,忘掉这些吧,难道我们还嫌身上的伤痕少吗?我记得有人说过,沉溺在过去里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可你不要忘了,轻意忘掉过去的人,现在和未来也不会属于他们!”  


  “不!”他蓦地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两道咄咄咄逼人  的光焰。我心一阵紧缩地望着他,只见他蹙眉沉思了一会儿  又坐了下来,然后低沉而坚定地说:“我们不会忘掉过去!  没有过去就没有今天。但过去只是今天的一面镜子,不是我  们用于唉叹的话题。”沉了沉他又说:“今天,国家百废待兴,一切都在重新开始。旧的矛盾还没解决,新的矛盾又出现了,多有意思啊!这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代!八十年代,应该成为我们这一代青年的时代!许静,不要畏难于今天的困苦艰程,我们不是曾经遗撼没赶上炮火嚣烟的年月吗,但我们赶上了向四化进軍新的長征!还记得这首歌吧?”他两眼炯炯地透过窗口,望着外边被呼啸狂风刮的蒙蒙黄黄的天空,然后低声唱起:     


  “……任重而道远,有志气有报负的中国青年,一定要  为完成我们伟大的历史使命而奋斗终身!”    


   我默默地听着,思绪的小船随着这激荡的歌声在起伏、  颠簸、摇晃。一股难言之情浮上面孔,像不安,像忏悔,像  自豪。……可是,现实不是象玫瑰色的彩云一般诱人,理想  的彩虹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褪去它美丽的颜色。我——。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地开口了:“每当我想起这首歌,就想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许静,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二年前,我们厂从国外进口了一台设备,我们折装时发现这台设备是旧的。人家是用五十年代的淘汰设备,伪装了一下,冒充七十年代的先进设备卖给我们,他们就是这样在欺负我们,落后就要受欺呀!一些国家的塑料人口分配量是用吨,公斤计算,而我们只是钱两呀。许静,我们都是搞塑料的,心里不窝的很吗?但有人并不为然,他们只知怨天尤人,牢骚滿腹,望洋兴叹,诅咒能够代替未来吗?我承认,我们现在是落后了,可我不承认我们永远落后!中华民族曾有过一百多年挨打,受辱的历史,难道就燃烧不起我们心中的怒火吗?做为一个中国青年,我宁愿在别人的咒骂声中前进,也决不会在别人的嘲笑中自暴自弃!”     

   我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感情的磨砺了,一股又酸又甜的浆  液猛地从心里流过。我贪婪地吸吮着,觉得又痛苦又快乐。  猛然间,一个劈雷仿佛就在跟前炸响,我的心不由地哆嗦了  一下。瓢泼的大雨跟着象天漏似地倾泻下来。外边,雨蒙蒙  的一片,暴风雨象是要把世界吞噬了。我百感交集,心里交  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雷声、雨声,和着他那戳人肺腑的语  声,像一条鞭子在无情地抽打着我……   


   方振兴起身走到门前,心事重重地望着外边,雨在哗哗  地往下倒着。他深深地透了一口气,转身死死地盯着我说:  “许静,原想和你好好聊聊,想不到你现在要离开了。你可  以离开这里,但你不要忘了,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要知道,理想的追求,事业的奋斗,是在许多困难中挣扎、跋涉的。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就说我们知青班吧,那次架线,大伙儿的心多齐呀,没说的,年轻人就应当是这种精神面貌。可过些日子又不是他们了。你还记得吧,你刚到车间时,我在电线杆上干活,下面的人楞是溜了。回去后我就翻车了,好一顿熊他。你猜怎么着,他非旦没被我镇住,反而劝我去卫生所拿点牛黄上清丸。让你哭笑不得。我当时都想揍他一顿。你说说,怎么管好?我又气又恼,难怪人家不相信我们,就凭这个样子,还想争气?还想在思想的废墟上立起我们这一代的精神支柱?日后一想,发一顿牢骚管什么用?我就没有责任了?我是知青班长,帮一个同志进步,带领一个班组前进,比发一万个牢骚更实际!”  


    他明明是在戳我的心!以其这样,还不如骂我一顿更好。  这个口口声声我是知青班长的方振兴,我算是认识你  了!…… 


(本图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请调报告静静地在桌上躺着,纸  上的每一个字都在眼前跳动,像无数小虫嘴嚼着我的心。雨  已经小了,淅淅沥沥地狂风中飘洒着。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  笑脸,天空渐渐地回到了它蔚蓝的本色,越发显得深邃无边。我把窗户打开,清新馥郁的空气迎面扑来,惬意醉人……    


  “许主任,三车间前面的线刮断了!”小孙旋风似地冲  进屋里。我急忙问明情况,随着小孙就要出去。“许主任,  刚下过雨,路不好走,不要来了!放心吧,有我们呢!”小  孙扛着脚扣大声对我喊着。我心头一热,象被什么撞击着,  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我在坎坷的路上走着,远处,啊,彩虹!“赤橙黄绿青  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我看见了,方振兴在电线杆上攀  登。我精神一振,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小孙刚好赶到,他系好了安全带,蹬上了脚扣,冲着方  振兴在喊:“班长,杆上滑,我来吧!”    


  “废话!你来杆儿就不滑了?”方振兴头也不回地向上  攀登着……   


   彩虹当空,阳光耀眼。眯缝的眼里,我看见他一步一步  向上攀登,那娇健的身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作者曾经编写的回忆书刊。




作者彭晓光简历


   1969年在北京塑料工业学校毕业。多年在企业从事管理工作。其间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多篇管理文章。1988年至1990年,连续三年获北京市质量管理先进工作者。1990年,主持开发的计算机管理信息系统,获北京市科技优秀项目三等奖。1991年,主持研究的价值工程应用,获北京市优秀管理项目一等奖。1990年,被中国企业文化研究院聘为特约调研员。1997年,被中国西北企业管理研究院聘为企情调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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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是知青班长(彭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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